肖府的後院裏花木叢生，肖清荷的繡樓就起在這園子裏，冬暖夏涼很是暢快。

但今夜，燒足了地龍的繡樓，也從內到外彌漫著冷氣。

肖嶺遠遠就聽到繡樓裏傳出來的打罵聲，以往只覺得是妹妹撒撒氣，可現今聽來，卻止不住的膽戰心驚。

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，游廊下掛著的宮燈隨著淩冽的北風四下晃動，以致那光線都變得零碎起來。四周都是暗沈沈的，只餘下滿園子清冽的梅香。北風打著卷兒灌進花木叢中，留下一片嗚咽聲。

肖清荷剛舉起一只瓷瓶，房門“嘭”的一聲從外打開來。

隨著肖嶺一聲“住手！”

瓷瓶嘩啦一下落在地上，正跪在她面前瑟瑟發抖的春兒，還算靈敏地一閃身，但舉手護頭的她還是被瓷瓶砸了個正著。

本就流了一臉血的小丫鬟，終於支撐不住，軟軟倒在了一地碎渣之中。

“你……”

肖嶺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一切，心中一陣發寒，後一句話幾乎脫口而出。

“怎麽會變得如此狠毒？”

肖清荷被他寒涼的眼神，刺得心尖一縮。

見他急忙上前探著春兒的鼻息，眼淚汪汪地叫了一聲“大哥”之後，略顯慌亂地辯解。

“這都怪她辦事不利！我讓她把步搖拿去當了換賞錢，誰知她偷懶，直接把東西給了那跛子，這才讓張大哥抓到了把柄！”

之後，急促地吸了口氣，帶著狠毒的接著說道：“這麽沒用的丫鬟，我還留著她幹什麽？沒把她發賣了，已是對她的仁慈了。”

發現春兒還活著，肖嶺暗暗松了口氣。

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肖清荷，不敢相信自己疼到大的妹妹，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。

“春兒從小與你一起長大，你怎麽能狠的下心！”

失望地說完，肖嶺一抱抱起倒在地上的春兒，頭也不回地出了繡樓。

“大哥，大哥！”

肖清荷追出去，見他決然地出了後院，回頭又將房間的擺設砸了個幹幹凈凈。

肖嶺讓親隨請了大夫過來，得知這小丫頭命大逃過一劫之後，一直懸著的心才重新落回到胸腔裏。

“最近讓人好好照顧這丫頭，她受傷的事，因何受的傷，一個字都不準傳出去！”肖嶺叮囑親隨和管家。

安置好了春兒，肖嶺也冷靜下來，這才又重新去了繡樓。

肖清荷就坐在一堆殘渣中發呆，聽到腳步聲，楞楞地擡起頭來。

見是他，又嘴角一癟，包著一泡眼淚，委屈地喊了聲：“大哥……”

隨著她甜軟的聲音，肖嶺的心跟著一軟，輕輕嘆了口氣，朝她伸出了手。

待到她把手放上來，一個用力將她打橫抱出了那堆鋒利的碎片之中，將人放到了矮榻上，才靜靜打量著問道。

“有沒有傷著哪裏？”

許是聽到他的聲音又輕柔下來，肖清荷一聲重重抽氣之後，眼淚斷線珠子般的往下滾，一邊搖頭一邊哭泣道。

“大哥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你相信我……我沒有真的想傷著春兒……”

肖嶺活到現在，一直天不怕地不怕，唯獨就怕這唯一的妹妹掉眼淚。

母親難產生下了她，為此付出了自己的命。父親續弦後沒再有子嗣，繼母也盡心盡力的養育他們長大，但在肖嶺心裏，妹妹是母親拿命換來的，任何人都比不上。

卻不想，一場變故，讓他從小溫柔可愛，善良乖巧的妹妹，一夕之間變了模樣。

現在張涪生那邊揪著不放，若真是他把所有的事情鬧出來，肖清荷惡毒的名聲就會傳得人盡皆知。

他和肖家都可以不在乎，但肖清荷要怎麽辦？哪個人家，願意娶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子回去？

所以，肖嶺想了又想，低聲勸道：“沒事了，你今晚好好休息，最近幾天春兒暫時就不過來了。等你和她都好一些了，大哥派人送你們回京都去。”

肖清荷明顯一顫，急忙揪著他的衣襟問道：“哥哥真忍心讓我一個人回京都去嗎？”

她一邊說著，一邊又嚶嚶地哭起來，“我不想回去，我不要跟姨娘在一起！姨娘之前是怎麽欺負我們的，你都忘了嗎？”

“清荷！”肖嶺皺了皺眉，打斷她的話，“她是父親明媒正娶的妻子，是撫養你長大的母親，不是姨娘。”

肖清荷卻慌亂地搖著頭，緊緊攥著他不放，“她不是，她不是……我不要回去……我不要！”

她一邊說著，整個人抖得不行，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。

肖嶺很疑惑，不知她為何這麽抗拒，只喃喃安撫她：“好好好，你先好好睡一覺，沒事了，沒事了。”

“你不會送我回去的，對不對？”肖清荷仰著頭問他，清透的眸子裏盡是止不住的驚惶。

“……不會！”肖嶺說不出拒絕的話，揉了揉她的頭，輕輕說道，“這幾日我讓秋兒過來伺候你，你好好睡一覺，醒來之後就什麽都過去了。”

接連幾天，肖清荷一直戰戰兢兢地討好著肖嶺，每天都要重覆好幾次不回京都的事，弄得肖嶺煩悶不已。

以至於休沐日都不想回家去，而是待在吉祥酒家裏，百無聊賴地喝著茶，看著街上頂著寒風討生活的小販們。

然後，他就是在這種狀況下看到了周芍藥。

她穿著件粉白的短襖，領口鑲著一圈純白的毛領，越發襯得她肌膚如雪，眉目如畫，下身配著條青色的裙子，捧著只手爐從馬車上下來。

下來的時候，還刻意撇開了劉旭的手臂，自己利落地從車上跳了下來。明明不見絲毫矜持端莊，卻讓人覺得別樣的可愛。

讓肖嶺不自覺地彎了彎唇角。

周芍藥來了，尚雲不在，接待她的人就變成了大廚雲師傅。

“周娘子遭了那麽大的罪，這大冷的天怎麽不在家好好歇著？”

“這些天一直在家待著，都快長黴了，看著今天天氣好，就出來走走，來看看老朋友們。”

周芍藥笑眼彎彎地說著，一邊擡頭望了望掛在半空的紅日。

這一望，就瞧見了肖嶺，於是眼角的笑容僵了僵。

那日張涪生去肖家的事，她沒有細問，但也知道他定是說了什麽狠話。

以致今日一見著肖嶺，周芍藥的心裏亂跳了一下，不知這妹控，會不會找她麻煩？

正想著，肖嶺已經從樓上下來了，朝著她露出個微不可察的笑意。

語氣平平地說道：“這麽巧在這裏遇到張夫人，不知可否賞臉，一起喝杯茶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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